故乡有条小溪，溪水静静地流淌着，在村口转个疾弯，就到了大海。我们的村子就叫溪边村。
我是喝着故乡的溪水长大的。自从穿上了军装，我便离开了养育我的故乡宁海。远走他乡之后，我很少回老家看看，包括生我养我的父母。那年，父亲离世时，我身在海防前线。得悉噩耗后，我急忙赶回老家奔丧。母亲说，父亲临终前还念着我的名字。我跪在父亲的灵前说：“爸爸，我们一定照顾好妈妈！”
以后，我几次把母亲接到身边。同许多乡下老人一样，母亲习惯了她的生活环境，每次在我家住一段时间便想回到有山有水的故乡。
一年前，母亲病倒了。高血压引起的脑血管疾病，几乎粒米不进，昏昏大睡，靠注射维持生命。这几年的工作使然，我很少回故乡去看望她，只能在电话里叫几声“妈妈”。她神志清醒时，听我的叫唤，有时无力地应答一声；有时还询问我们好不好。关了上海的服装店回故乡服侍母亲的大妹说，不管母亲清醒还是昏睡，听到我的“妈妈”喊声，她的神色是微笑的，这让我更加内疚没有去陪伴她。
2011年的国庆，我来到母亲的病榻前，她在输液。我呼唤着：“妈妈，儿子来看您了！”她吃力地睁开眼：“你那么忙，来干什么呀！”我的心头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，喉咙梗塞住似的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泪水夺眶而出……母亲消瘦了许多，说话也很艰难，呼吸有些急促，嘴巴直呼气，处于半昏迷状态。医生说，她的脑子是清醒的，最麻烦的是吃不下东西，如果能吃，就能好起来。但愿母亲您能多撑一些日子，让我有时间能来看看您！
我紧握母亲的手，望着她宽阔的额头，记忆的小船，情不自禁地划向往昔的岁月——
那是夏日的夜晚，我们坐在鹅卵石铺就的道地里，听母亲讲山头冯水买鸡蛋、孟宗哭竹求笋、乌石头招船、观音解难之类的民间故事。现在，我脑海中有关田螺姑娘、牛郎结女、孟姜女哭长城、梁山伯与祝英台等传说的记忆，都是母亲留给我的。一天，母亲指着家里正在喔喔啼叫的大公鸡问我：“你知道公鸡怎么叫吗？”我就模仿公鸡叫声回答。母亲说：公鸡在叫，“龙哥哥，角还我”呢！相传，以前公鸡头上长着角，被龙借走了，一直没有归还。于是，公鸡在黎明前就开始一天的叫喊：“龙哥哥角还我！龙哥哥角还我……” 我仔细一听，真的很传神。讲完故事，母亲告诫我：借人东西一定要及时归还，不然人家会惦记的；自己有的东西，别人借了，一定不要吝啬。后来，我看到《弟子规》也有意思相似的句子。
小时候，母亲在小溪畔洗衣服。一边洗，一边给我哼着故乡的童谣。还有那谚语，什么“砻糠搓绳起头难”，“心正勿怕影斜、猛火勿怕青柴”，“三兄四弟同条心、门前泥土变黄金” ……生命成长的痕迹，是心底永远的记忆。母亲，您的教诲，就像故乡门前的涓涓溪水，源源不断地流入我的心田。
怎么能忘记，36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，父亲患肠套叠症住进了医院，我却要去部队当兵，当时很多人反对我，不仅因为我已经当了3年的民办教师，是家里唯一有工资收入的劳力，况且父亲还在医院抢救。我说：“妈妈，我到部队去锻炼锻炼，当3年兵就回来！”她说：“去吧，不要牵挂父亲，不要牵挂家里，在部队好好干！”我带着她的嘱咐，怀揣应征入伍通知书，踏着厚厚的积雪告别了欢送的乡亲。想不到，一干就是整整23年！23年来，在给我的封封家书中，她有多少个“别想家”的叮咛；不管家里有多大的困难，她总是瞒着我。23年来，如果没有母亲的支持与鼓励，我怎么能够一次次的立功受奖，怎么能够从一个普通士兵成长为干部呢？！
怎么能忘记，1999年，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，我想留在宁波。当我把想法告诉她时，她没有一点犹豫，更没有反对。其实，我也知道，母亲在儿不远行！而宁波的平台比故乡更大，我选择了宁波安家。
想到这些，我尽量挤时间回故乡陪母亲说说话。而母亲却从似睡似醒变成无求无欲，像一个无知孩童，更让人难受的失忆。所幸的是，她还能认出我和我的妻子，叫出我们的名字。
又是春节，我们兄妹全家相聚在故乡，在母亲身边，尽管她还是昏睡着的，可偶尔醒来还会与我们说说话，甚至“哈哈哈”地笑着。我天真的认为，会有时间让我陪陪母亲，尽尽最后的孝。我默默地祈求：妈妈，您慢慢地走！
2月3日，又是双休日的星期六，我因事去金华。我打电话给妹妹，后天2月5日 回家看母亲。偏偏是2月4日 中午，妹妹打电话告诉，母亲不行了。
我直接从金华赶回老家。母亲躺在床上，挂着吊针。我把头贴在母亲耳边说：“妈妈，我来看您了！”母亲没有反应，但我明白她一定听到了我的呼唤。
我静坐母亲的床边祈祷：妈妈，醒醒，醒醒吧！我们再说说话，好吗？
然而，翌日凌晨5点08分 ，母亲的心脏便停止了跳动……
送别了母亲，我默默地站立在故乡的小溪边。望着流淌不息的溪水，我才意识到，母亲像溪水一样流向远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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